现代意识的社会基础及如何在绘画艺术中的表现

    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的生产力，都是原始的体力劳动，生产效率是不高的，明显地社会财富的增长率也是有限度的，一年两年，甚至三百五百年，生产力都没有任何改变的情形下，社会的变动是很有限的，故人的思想意识的变动，亦不可能有多大的差异。

    到了封建社会，生产关系有了较大的改善，生产力也就有某种程度的发展，劳动者能得到较多的劳动收益。劳动所得，在生产成果中所占有的比例大大改善了,故生产力得以向前发展，社会的物质增长，自然也较前丰富起来了。

    到了资本主义社会以来，能源的发展，动力机械的发明，社会走上大生产、经济大联合大发展的时候，自然这种物质条件比任何时代都丰富多了，加上电脑技术，生产发展一日千里，社会物质生活的快速变换更迭的频率自然变化万千了。

    在上面各个社会发展阶段，我们可以了解到物质对社会发展速度的重要性。由于物质这个社会基础的不断演变发展，反映到其上层建筑的文化艺术层面上，也应该是近于同步的，最低限度也能说跟得上社会的发展步伐。但实际上人的思想意识是远远落后于存在的。人们多是从己知来认识未知，新事物的出现往往使人难于接受。

    绘画艺术的发展道路，无疑是要跟社会的发展相适应的。人们的要求，首先是饱了肚子，暖了身子，安了家子，行有路子。进一步想到食好一点，穿好一点，住好一点，进出方便一点。这是物质层次的要求，任何人都不可能离开这一规律。当物质生活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之后，对精神领域的东西才有进一步要求的可能，其中也包括了音乐和美术在内。绘画艺术是属于精神领域的东西，在具备充分物质作为前提的情况下，人们要求满足精神领域的需要就成为当然了。

    在那漫长的封建社会里，能够有较充分物质享受的阶层，应该是帝王公侯士大夫、宗教场所和宗教人士。除此之外，广大劳动阶层是没有也不可能有这方面的享受的。艺术家只有为上述帝王士大夫阶级提供精神粮食，才能找到出路，最低限度能找到糊口的“客孟尝”式的食客出路，无疑从艺术题材到表现手法，都得迎合上述阶层人士的爱好为转移。美其名为“雅”的阶层，即是说经济条件好，文化层面高的阶层。其余大部分经济能力差，文化程度低的阶层是为“俗’’的阶层了。两个阶层的物质基础不同，对艺术的欣赏角度都不一样，那是很自然的。随着经济和文化条件的消长，“雅”，“俗’’的地位，和欣赏艺术的角度也会轮回变化的。

    从传统的绘画题材上，清溪幽径，小桥流水，书扇庭院，琴棋酒客，亭台楼阁，妃、婢、嫔、影等等，都是迎合士大夫阶层口味的。封建社会经济发展长期停留在一定生产手段的情况下，社会物质增长也保持了相对的停滞。 那么在那相对稳定的社会物质基础上，其上层建筑文化艺术也不是停滞不前么? 千百年来， 四书五经，成为文人必读的书籍，科举制度也围绕着四书五经去选取，绘画艺术又有什么可能单独去发展呢?  社会环境的要求、规定了艺术家所走的道路，除了依附少数士大夫阶层的需求之外，个性的发挥又谈何容易?  西方文化艺术也有过同样命运，在那宗教和政治合一，并控制着社会思想意识的环境里，除了以宗教故事为题材的画作，能有社会市场之外，个性的发挥又谈何容易? 况且这种市场都是很小的，很局限的。亦即是说，艺术家的发展天地也非常有限的。艺术品的作用，除了给宗教物品作装饰之外，仅给一些暴发户提供附庸风雅的材料罢了。

    社会发展到了资本主义大生产之后，农民从土地的依附中解放出来，社会资本的积累也迅速扩大和增长，人们对“雅”的文化范围也随之扩大，这就是社会物质文明的扩大和发展，自然对精神领域的东西——文化艺术的要求也随之而来了。  艺术品转化为商品，商入介入了艺术品的买卖，买卖就出现了公开的艺术市场，市场的要求又反映到艺术家的身上来了。艺术家懂得市场要求、市场走势，不断地要求变异，要求更新。人们对传统的题材、作风看惯看腻了，市场就要求一些新的东西，这亦是很自然的。住房、 家具、 服装、饰物、交通工具……都日新月异去改善，否则就失去竞争力，就难免于被市场淘汰的命运。

    由于资本主义市场，带给艺术家思想意识的大解放，因而就有所谓现代意识，现代艺术的出现。由于社会发展步伐，以五十年一变计算，就有所谓现代与后现代或当代……等等之划分。发展变化非常快速。

    论表现形式，西方自十五世纪以来，连续四五百年，具像造形技术，已登峰造极，以那种高度技术的要求，表现在照相般的迫真效果。所谓的照相效果，指的就是西方具象写实必需遵循的透视法则，图象必需符合人的视觉习惯。画家作画，选好绘画对象是第一步，即是说你要画的是什麽？第二步是站立位置(立足点) ，这个立足点就决定了你所在的水平位置的高低，与物之间的距离，也就决定了视平线的高低。第三选定一个焦点，而且只能是一个焦点，这个焦点可以是在视平线之上或之下的适当位置。第四步选好光照来源，是自然阳光或人造光源。光的来向决定了暗面和受光面的各种强弱程度和色阶层次，还有投影的具体情况。选定了之后就按照物象各个局部之间，你眼晴能够见到各个局部的大小比例，由立体转变为平面，使其仍具有立体感觉的效果。一切因素都是特定的，定稿之后也不可以变动的。以后的整个绘画过程，你的思维完全受制于外在的特定因素。技术训练时间长，不难想象。

    一来训练到纯熟的时间长，二来完成画作的时间也长。这两个因素，对现代资本主义的生产效率要求是背道而弛的，艺术道路的危机就摆在眼前了。在有够多的行业，为人们直接带来更多的更容易就业和挣钱机会的时候，它严重警告绘画艺术界，重复过去的传统老路，艺术学校不关门才怪呢!

    另一方面人们对物质的要求已充分满足， 造象的技术如摄影术、印刷术，都是容易而价廉物美，要使一件东西原原本本摄影下来，方便多了， 用不着花人工去画了。 画家被摄影技术排挤的结果，出路唯有走印象派了。技术要求不高，学习时期可以不很长，在探求形似与内涵各方面的比较结果，内涵、个性、作者自已内心世界的发挥之类的意念，  便跟随这个时代的进步而出现了，  反传统、破陈规、倡内涵、倡个性、抒发自我，便成为现代艺术的旗帜，甚至抛掉了技法的教授，使人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！

    莫内、凡高、毕加索、米罗、波洛克之被时代抬举，就是他们的路子，现代艺人更容易跟随。学校的提倡，学生的拥护，艺术权威的有意识地去选取评介，博物馆的购藏，学校教师和美术馆专家，他们有的是话语权，他们拥有点石成金的话语权。收藏家自然会转向的，一班人有意识地去制造一个艺术运动，是可以成功的。尽菅绝大多数人不理解不认同。加上物质的充分满足，社会活动频率加速了，人们整天在社会上忙碌打转，金钱，时间，效率、人际关系，使人们的神经和情绪都处于紧张状态，这就是抽象艺术出现的时代背景。人们看了抽象艺术，使神经暂时得以安静下来，因为什么都不似的东西，对一个紧张情绪的人来说，可以使其忘却一些烦恼，免得触景生情，取得暂时的安静，故很多人对所谓抽象艺术，实际上不论是制作者或是欣赏者，都是不明所以的，甚至是乱七八糟的。其在市场上有人鼓吹，又有人出高价去收藏，没有人去跟风抢闸才怪呢!

    三十年代至六十年代又有“普普艺术”的出现，破破烂烂的东西，罐头盒、废香烟包破烂底衣物、破鞋袜，都被鼓吹成艺术品，进了各国的艺术殿堂，这亦是反物质情绪的结果，走上了极端  。九一年的十月初，我在伦敦皇家学院，参观了三十至六十年代所收藏的普普艺术作品展览会，我的感觉是肉类牛奶太丰富了，胆固醇太多，粟米、麦糠、青菜、薯苗、瓜苗，皆上品也。极端自由主义嬉皮士的潦倒生活，烂衣服，长头发和男女滥交，曾一度在世界青少年中流行，这仅是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异数。  但那仅仅是二三十年的短命艺术思潮。和这相反的又出现了超现实题材的画风，这又是由一个极端走到另一极端的表现。

    我看真正的抽象艺术,应该是有内涵的,它是直观形象所不能表达的思维情绪。能直接见到的东西，林林总总．括形象、符号、色彩，对于社会现象、人际关系的复杂环境来说，是不能满足的。例如画一个人坐在“马桶”上，就可以证明那个人在“拉”吗? 不一定的，霸着茅坑而不拉的大有人在。(中国名人的俚语)， 故我们不能给之一个什么“拉屎图”之类的题目，其可能性是存在的，其未必性也是存在的，这都是一个复杂的抽象思维过程，画面所能表现的东西，只能是整个故事的发生和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停留的片段。在画面的正式出现之前，有其一段前奏曲，在画面的出现之后，又应该有它的发展下文，不可能就是这一孤立的画面，代表了整个故事的全部。实际上亦是绝不可能的。且看电影和电视、卡通艺术，成千成万个不同的镜头，才说明了一个故事。故一张画幅不可能说明太多东西，如果忽略了它的前因后果的话，孤独的画面，其生命力就不会很强烈了，即是说，没有“画外之意”是不深刻的。

    绘画艺术也是一种语言形式， 因此要求画家在设计一张画的时候，  应如何抓紧最能表达你的艺术语言的一个片段， 把它固定下来，不论你以具象或抽象， 或者具象与抽象统一的手法， 加以处理，人们都有可能理解你的艺术语言的。

    作者创作一张画，由内涵到表现形式，包括色彩处理的选择，都应该是有意识的行为， 不可画出来的东西， 自己也不能自圆其说，如是，画作就没有说服力了。不能感动自己，又怎能动人呢？。艺术行为不应该也不可能是无意识的动作，艺术与胡闹应该是两回事，(我们无必要去评论它) 由于艺术品不给人理解，更谈不上历史学家给你什么定位了。但也有人主张，既是抽象艺术，就不应该有任何可供解释的什么内涵，只要你看了是什么就是什么？对不对?我看最低限度他在哄骗自己，因为什么都画不好的时候，最轻易就是乱涂的了。

    我不打算去欺骗什么人，我只想去澄清一下混乱的艺术思潮，千百万人在艺海浮沉，各行其是，幸运者几人? 什么叫做现代艺术？你能找到答案吗? 我看一两句话是弄不清楚的，如果我们把注意力投射到这个现代社会的社会特征上去寻找，或者可以得出一些线索。从现代社会的经济特征、政治特征、社会特征，家庭关系、婚姻关系、人际关系、生活习惯等各个领域去进行比较综合，或者可以得出一些头绪的。

    首先现代社会带给人们工作的多元化，任随君便的工作机会，各适其适的工作职位，加上社会保险制度的确立，使人们的经济得以安定和独立，这一经济独立的结果，带来人际关系的独立自主、家庭关系的独立自主、婚姻关系的独立自主，以至影响到政治生活的参与权，这一转变，带来传统大家庭结构的瓦解，纲常人伦关系的崩溃，小家庭制度的兴起，个人主义的时尚，个性的充分发挥，都有了物质基础；加上生活频率的大增，社会竞争效率的加强，时间、金钱、资本利润，这些都是现代人的思想意识，而且直观的娱乐节目等精神领域的东西，层出不写，表面层次的能见画象， 已有网络、电视、电影、图片等随处可得的材料可供消遣的满足。现代的舞蹈、流行音乐、和高质的音响设备，性观念解放带来色情读物和图象的乏滥，一一都能使到感性器官得到大大的刺激与满足。而且互联网的普及，翻版印刷设备的先进，显然地绘画艺术的危机似乎又进到日程表上来了。满足感官欲望的东西，不论是动的静的，平面的立体的，红的黄的黑的应有尽有，古画的复制品，工厂式复制品充斥市场，相对来说，真正的绘画艺术市场，必定大大受到打击。这一危机的出现，是伴随着社会的发展的速度加快和生活节奏的加快而出现的，不可阻挡的，任何绘画艺术家都要受其影响，英雄造不了时势，只有时势才能造出英雄来。

     我们是在谈论纯艺术，基本态度不应是跟潮流、跟风，为市场提供商品画的，尽管艺术品最终要到市场去，否则艺术品就没有自我了。在此情形之下，那么纯粹绘画艺术家的出路又如何呢? 纯具象的道路，似乎太浅层次了，不能刺激人们的感官和满足高知识份子的要求，纯抽象的道路，正如前面所提及，似乎太不可理解而趋于乏味。故我提出抽象与具象统一，抽象的思维意念，通过具象的表现去实现，充分发挥绘画艺术的内涵，在中国山水画的表现上，以诗为灵魂画为体，把艺术引导向纵深的思维层面上去，跟任何文  学作品一样，不仅满足人们感官的暂时刺激，在艺术语言上，更有触动人们感情和思维的效能，而且也具装饰价值，跟现代建筑物、现代室内设计、现代室内色彩学协调----一种带中性的色彩使人看了，情绪趋于于平静的，更受现代人欢迎。如能做到这一要求的话，应该是大作矣。

    至于现代艺术市场所表现的潮流，基本上不是纯艺术的东西，  其中除了艺术品本身有一定的表现， 和具有本身的一定价值之外，大部分因素是来自艺术以外的， 诸如商人的投机，传媒的喧染、评论家的吹捧、 历史学家的肯定， 特别那些博物馆的权威人士，都在操纵着画家的命运，其利害处，真可点石成金，原因是收购艺术品的钱是公家的，只要他们喜欢，局外人是反对不了的。因此烂布块、烂鞋袜也进博物馆，制作者可以一朝成名，这就是艺术市场的真相。流行音乐家的成名，是以每个人卖出唱片数目的多少、上升或是下降，唱片销售纪录就可以决定名次了，其成名是靠大多数人欣赏的。但绘画艺术的定位，是另一极端的东西。只要少数有权调动大笔金钱的专家认可，运用他那被认可的专业资格，同样还是通过主观的判断，就可高价收购某件作品，甚至可以操纵着艺术市场的杠杆．使某一个画家成名。其他还有政治因素、社会地位因素。尽管大多数人不理解，历史就是这样与你开玩笑的。当然这是非常主观的，当中也不一定全部都是公正的， 或者也不排除集体串谋在内， 我们局外人是不可能具体知道的。在这条艺术线上谋生活的人多的是，画家之外，画廊、中介人、艺评人、收藏家，都可分到一杯羹的，而更可悲者还是艺术家自已。但说真的，艺术家没有他们，可能更悲哀呢！

    艺术家只有努力探索的份儿，很少有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(在一般水平上有些还是可以的)，这是事实，如果你自己已失去了信心，这条艺术道路是不适合你走的。唯有执着的追求，不计名利效益的纯艺术探索，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。跟别人的足迹去跑，看来比较容易，但占历史席位的机会就微了。

 

杨希雪写于本美术馆

一九九一年十月廿二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