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记(散文诗六章)

时间: 2020-12-31    阅读: 282 次    来源:乡土诗人网
作者: 梅一梵

 

1.立夏

    一粒麦子沿着轮回的脉络,返回源头。

    它在村口的槐花树下,闻见母亲;在梧桐花又落的廊檐下,恰遇年少。

 

    许多年前,一粒麦子跳出村庄,汇入城市的暗流。

    它背负着黄土地的嘱托,在严峻的浪花里,跌宕,翻越。它怀揣生命的秘密,一个踉跄搀扶着另一个踉跄,一个趔趄接过另一个趔趄,把生活布设的陷阱,雕凿在脸上。

    它播种肉体,以提取筋骨。

    播种春风,以扬起飞雪。

 

    一粒麦子,以一粒尘埃的姿态,坠入尘埃。如一个操持庄稼的老把势,手执利器,劫持了春天的最后一顶王冠。

    此心安处是吾乡。

    我看见,一粒麦子正在跋涉。

    我看见,一粒麦子,正在与千万株等待的麦子,逐一相拥。

 

2.小满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当大地卯足力量,把最后一株麦子举过头顶,麦穗儿就灌满了浆汁。

    麦子香了,黄澄澄的阳光穿透麦子的蓑衣,挺进麦子的内部,以满腔的热情,轻车熟路,熔炼一个节气。

 

    麦子香了。

    一株麦穗就是一座村庄。

    一颗麦粒儿,就是一个瓷实敦厚的乡下女人。

    你看,她扛着锄头,挽起裤腿,颤动着肥硕的乳房,走过细溜溜的田埂,走过甩着尾巴嚼草的老牛,走过孤独的打麦场。用浓郁而盈溢的体香,诱惑蓬勃的田野。

 

    所有的村庄开始按捺不住。

    所有的麦子开始浪起来。

    所有的镰刀都在准备新的锋锐区。

    田野熟了。田野即将盛开。

    一只麦子鸟,一边用风的翅膀煽动大地,一边娇柔地叫着:边割边黄 ,边割边黄。

 

3.芒种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田埂弯弯,田水弯弯,田畴弯弯,田舍弯弯。

    走过弯弯的小桥,一个农人手扶弯弯的铧犁,一个老牛牵着弯弯的农人。

 

    他们一起,把大脚和小脚从泥水里拔出来,向前迈一下,又小心翼翼落下去。

    直到人的脚印,妥帖安放在牛的蹄窝。

    直到细润的泥水,从脚趾缝隙间软溜溜的滑出,沉淀成温厚的泥床。

    直到走在前面的老牛,转过头来,“哞”的一声,指挥他。

    提犁,转向,掉头,把波光粼粼的日子另起一行。

 

    细雨弯弯的飘着,一些心急的农人,身穿蓑衣,头戴草帽,撅着屁股,一边后退,一边弓腰插秧。

    而一些迫不及待的秧苗,正在稍息,立正,归队,站立成横平竖直的行距与株距,站立成一排排稚嫩可爱的娃娃,站成点点点点的顿号,站成一幅水墨葱茏的,雨中插秧图。

 

4.夏至

    走在峁梁上,峁梁的脊背驮着落日。

    走在草丛里,强悍的野草将我淹没。

 

    我是来看你的。

    我的池塘发芽了,我的禾苗分蘖了。

    你不在,池塘它只是池塘,没有蜻蜓。禾苗它只是禾苗,没有泥鳅。我只是我。我和我一起,把田野坐成单单的田野,把晚霞坐成单单的晚霞。

    我是来看你的。

    当我写下:六月的农事青黄不接,由着蟋蟀在草芥上交尾;由着蜻蜓与菡萏,完成一次美丽的和亲。

    你就开了。

 

    作为禾苗的邻居,开在柳梢下,藕田里。

    等一只木讷的青蛙跳上叶子;等一只腼腆的蜻蜓停在花蕊;等一滴清露,越来越圆润、莹亮、饱满;等月亮一层一层剥开涟漪,“咕噜咕噜”漾上来;等你把粉红的面颊,背对着我。我就对你说。

     我是来看你的。

 

 5.小暑

     七月的村庄,被火烧云点燃,被蒸笼围困。

     一行行玉米,吐出红缨。一串串豆荚,挂满铃铛。

     乌云滚滚。乌云滚滚后。

     雨,仍旧撒布着它卓越的谎言。更猛烈的浪潮,蒸腾着天,蒸腾着地,蒸腾着浑浊的肉身。

     这一刻, 挥汗如雨。不挥汗,也如雨。

     这一刻,万物焦躁。万物,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 这一刻,一滴汗珠独霸了江山。一滴汗珠率领所有的汗珠,日夜兼程,制造盐,腐蚀铁。

     一滴汗,就是一场佛法。

     让我苦心志,劳筋骨,饿肌体。把狂躁的豹子,饥渴的母狼,茂盛的欲念,统统腌制在一滴汗里。酿成琥珀。

 

6.大暑

    太阳把金色的能源,射向大地。

    不管是垂直的,倾斜的,锐利的,温厚的。光。

    都精准无误,抵达它想要抵达的核心部位。

    它游走在每一种植物的根、茎、叶、花、果,并献上烈火的嘴唇。

    它路过每一种动物的敏感区,并留下甜蜜的回忆。

 

    太阳把金色的能源,射向大地。

    一只蝉,用金属的嘶鸣,向天空祈求。求,炉的炉火,火的火舌。

 

    太阳把金色的箭镞,射向大地。

    我朴素地贴在叶子背后,枯瘦成年轮上的一根茎。 我没有耷拉着花叶,我在洗耳聆听。   

    我聆听,一株庄稼正全神贯注,接受阳光的恩宠。

    我聆听,一只蝉,正静静的。静静的,

    抵达天葬的仪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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